崔嫻見她如此小女兒態,不禁打趣:“說來自七年前定親后,你二人便再未見過,也不知程公可還記得你的模樣?”
“賢侄,這位便是長女崔嫻并次女崔娥。”崔老爺客客氣氣引薦:“娥兒,還不快些見過程公?當日正是他救了你的命吶!”
崔娥想到這兒,只覺得一切都說得通了。
一日晚間,阿酥正替她收拾床榻,崔娥翻找從前抄寫的那些制藝文章,裝作不經意試探:“阿酥,那日我落……陳公可是在近船上?”
娥喝了無數苦藥,直喝得她吃起甜酪來都是又酸又澀的怪味。不過,心病還須心藥醫,崔娥心里始終記掛著一樁事,思來想去卻不好問。即便風寒好了七七八八,這事也還是教她不咽。
程公素來名聲極好,潛心治學從無綺聞,怎擔得起“沾花惹草”四字?崔嫻被她說得一霧,正再問,只聽玉隔著簾:“姑娘,諸位貴客已至,該去了。”
崔娥實在為自己曾經的不當言辭倍羞愧,邊泣邊暗決心,定要好生報答人家的恩。這樁婚約無論如何她是不會退的,便是陳良恪此生只是個白丁,她也甘心嫁他。
公溫雅俊朗,少女甚是滿意。于是崔娥款款上前,側一禮,羞帶怯:“小女見過陳公……救命之恩,沒齒不忘。”
這,阿酥仿佛打開了話匣,不住地念佛,又是激又是后怕:“姑娘真是好福氣!雖說不慎遇險,但未婚夫婿巧遇搭救,這般佳話當真是戲折里才有的呢!多虧了程公,否則便算是婢害了您,不知往后如何贖罪才好。阿彌陀佛。姑娘,您也該聽婢一句勸,往后千萬莫要再記掛旁人了,程公正是您的良……”
崔娥奮力掙扎間,兩個人四目相對,他一便認了她,于是又顧不得命了湖……
“崔姑娘,你似乎錯認了人了?!?/p>
可就在她靜待陳良恪回禮之時,一冷聲卻自旁傳來。
聞言,崔娥霎時提心吊膽起來,她一邊慌亂起整理衣衫,一邊囁嚅:“阿,我并不好看,今日又作此艷麗裝扮,陳公見了可會不喜……”
這話說得奇怪,她雖未與陳公當面交談過,可也算不上素未謀面。然崔娥只當阿是隨一說,便也沒有多想,抿唇笑:“他多半是不記得了。我對他也沒有半印象,只記得他個頗?!?/p>
崔娥聽了微微頷首,勉收起紛亂心緒,由著崔嫻領路去往正廳見客。她亦步亦趨跟在阿后,短短數十步路,卻像是走了半輩那么長。終于,她們邁過側門繞過屏風,見了那烏泱泱立了一廳堂的外男——
像是知曉女兒的心愿一般,剛過了八月中秋不久,崔府便備好了宴席,要宴請這位將來的恩人姑爺。崔娥聽說后,又是喜又是羞,當日不僅破天荒換上了舍不得穿的新衣,又央求還留在家中的長為她畫個時興些的妝容。
阿酥聞言卻訝然抬,毫不避諱:“姑娘,您竟記得?正是程公舍命湖才將您救起的!”
崔娥以為“心大”是說陳良恪行事隨,便:“他雖常沾花惹草,心卻不壞,也算是個正人君。許是我命該如此,不敢求全求滿。”
她撫了撫那疊厚厚的紙張,低垂睫,忍不住默聲落淚。她從前該是個多么勢利無知的小人??!只因陳公并沒待她多加青,又因陳公兩回鄉試不中,私里抱怨了他多少回?那些論斷未必妥當,那些評判也未必公允,可他救了她,卻是真真切切的。
陳良恪,他當時就立在另一艘船上,聞有呼聲故而趕來,旋即便低望見了她……
“那時他都十三了,你才九歲,誰不當你是個小娃娃?”崔嫻嘆:“爹娘這些年來,常悔言這樁親事定得不夠慎重。程家門第太,程公也是個心大的,你嫁去多半要吃苦。”
“洛真?!贝迡箚舅男∽?,勸:“他絕非看重之人,若是,便也不值當你許嫁此生了?!?/p>
崔娥本不敢多看旁人,當然,從步此間起,她的心就全付系在了一襲靛藍暗紗袍、手持烏竹骨扇的陳良恪上,再無旁人。
阿酥絮絮說個不住,可崔娥才聽了前一句,思緒便已飛遠——原來她落后昏迷前見到的那個影確是他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