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本意是化解尷尬的冷場，軼青卻自覺被人戳中了心事，思來想去，覺得總應當說些什么，對蕭官在蘇州遭遇的家破人亡表達歉意，也對同鄉(xiāng)的不齒行徑表達不滿，囁嚅片刻方訥訥：“常聽人講南朝人明，善于算計，不如北朝人豪曠達，看來果然如此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思笑望她一，接：“怎么了涼為宦官，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碗里被添了幾勺雞湯，軼青回過神來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公曰：『和，與同，異乎？』

        「晏對曰：『據(jù)亦同也，焉得為和？』

        「宰夫和之，齊之以味，濟其不及，以洩其過……      若以濟。誰可之？若琴瑟之專一，誰可聽之？」

        是以，君和而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主們的事，像老朽這般婢的，本不該掛在上。可畢竟這些事埋在心里多年……好容易遇見公這般心思敞亮，通練達之人，實在不吐不快。公與老朽也算是蘇州同鄉(xiāng)……這些話說與你知曉，你往后在殿跟前事，心里也有個計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湯面不咸不淡剛剛好，鮮香的滋味兒在尖兒翩躚。軼青一邊吃，一邊在心里默誦剛才讀的書。

        蕭思語焉不詳，但這是他今晚第二次提起北院王。軼青更覺得老人話里有話，卻猜他心思不透。她喝了湯，循著暗示追問，“怎么講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思并不介意，手上繼續(xù)飛快地切面，“不瞞公說，先嚴先慈雖是涼人，卻半生在南國經(jīng)商。老朽在蘇州生長大，年幼時家中雖非大富大貴，卻也頗有資產(chǎn)——”，嘆一氣，聲音顯得遙遠，“后來，先嚴被一個蘇州茶賈騙光了錢，先慈病死，家中別無親戚。我賣葬母，這才了侍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抬，見蕭思正若有所思地瞧著她，深密的皺紋顯略微哀戚的神。這神，在這位北院總領侍臉上并不常見。

        思又嘆了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公剛才讀的那篇《昭公二十年》，殿小時候老也教他念過。哎……”

又是北院王邊等信任的人，和他打通關系，建了私交，對錦綾院百利無害。今晚他一直稱自己“溫公”而非“溫大人”，自稱“我”而非“咱家”，顯然也沒把這段庖廚私話當作公事看待，于是心一橫，決定賭一把，禮貌地笑問：“蕭官識得漢字，讀得儒書，漢話說的比有些漢人都好，怎么……怎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老人利落地切著蔥花，刀刃撞擊木板的噠噠聲回響在冬夜里。軼青把目光移回書上，緩緩開。

        「對曰：『異。和，如羹焉。、火、醯、醢、鹽、梅以烹魚肉』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 晏說，和諧與相同是有差別的。和諧就像羹湯，用各種調(diào)料相，使味恰到好；味不夠就增加調(diào)料，味太重就減少調(diào)料。如果用來調(diào)和，誰能吃得去？如果琴老彈一個音調(diào)，誰聽得去？

        雞湯面很快就鍋了。思盛兩碗，撒上一把蔥花，笑盈盈蹣跚著端上桌來，與軼青二人對坐。挽起的袖，一白亮的傷疤依稀蜿蜒在皺巴巴的小麥膚上。

        軼青怔然。

        蘇州與明安府隔江相望。軼青雖于明安府長大，父母與祖上卻都是蘇州人。年幼時常兩地往返，游山玩；父親病世后，也遺愿落土歸，葬在了蘇州。難免想起明安府淪陷，涼軍雖于長江止步，終不知蘇州會否遭臨如淮左一般殺戮，心凄惶。更著，她乍一聽說別人是被自己的同鄉(xiāng)騙得家破人亡，尷尬非常，一時不知說什么是好。

        夜沉如，只有雞湯沸騰的沽沽聲。思掀開鍋蓋，把面條一把一把在湯里，動作利落，見軼青久而不答，朗一笑，替她轉(zhuǎn)移了話題，：“聽公音，也是蘇州人氏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軼青抿著唇，怪難為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來，快嘗嘗，淡了加鹽，咸了，那邊還有清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思又在鍋里加了兩個雞，聽她這么說，不置可否搖了搖，笑：“什么南朝人北朝人的，不過都是人罷了。溫公，這世上哪兒都有好人壞人，哪兒都有自私之人，你說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    「公曰：『唯據(jù)與我和夫。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