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說還好,他一說,阿花方記起那杯作禍的茶,不禁呲牙咧嘴:“你那嗓是鐵打的,頓頓吃飯吞紅烙鐵啊?”
他誠心相問,阿花實話實說:“我有一個朋友,他睛看不見,日過得很艱難。如果沒有嫁給你的話,我想四游歷,幫他找到治好睛的藥。”
“我可以不睡覺,真的。”阿花撐開酸脹的。
“是我的錯,以后不會了。”他慢慢地說。
晏三公幾乎壓不住笑意了:“你覺得我傻?”
憂地望向她的額,“叫郎中先給你看傷。女孩家惜容貌,萬一留疤破相豈不麻煩。日后即便賭氣,也不許不顧自己,到磕磕碰碰。”
“無妨。”三公攥緊手帕,又咳了幾聲,低低地,“我夜里淺眠,有時不大睡得著,可以幫你蓋被。”
三公忽然喚她,問:“如果你不曾嫁給我,如今想要什么?”
“我不知。”阿花老實巴交吐心聲,“你對我好,就是不知為什么老沖我笑。雖然你笑起來好看,但沒人說笑話你也呲著牙笑,顯得有兒傻。”
阿花很是驚奇:“問這嘛?”
晏三公仍是半倚在床邊的姿勢,阿花半瞇睛看他,片刻后疑惑發(fā)問:“你怎么不躺,坐著不累嗎?”
比我還要重要嗎?他錯開目光,暗自嘲笑自己無法言說的心事。他近來格外在意一些東西,莫可名狀。譬如她成天上竄,發(fā)脾氣罵人,全不似正經人家教養(yǎng)的閨閣女兒。他起初十分疑惑,直至目睹她家中境況,才悟其中緣由。
三公問:“很重要的朋友?”
“好,莫要壓著額的傷。”
他好脾氣地笑一笑:“夜里睡不著,聊天解悶。”
鑒于三公病,阿花決定睡在他房里日夜看護,防止他突然死掉。“將被褥搬過來吧。”三公并不樂見阿花霸占榻,“床比較舒服。”
這話叫旁人聽去,八成笑掉大牙:分明腳底行路不仔細,偏怪到磚上。晏三公不大理解她的理,只覺她對幾塊石大打手,十分可新奇。爾后他便命人連夜將府中石磚重新鋪設,不得有凹凸不平、殘缺翹邊。
晏家世代簪纓,家訓嚴苛。他少年時以為自己效仿歷代先祖,娶妻娶賢。不曾想到來相伴終的,竟然是位彪悍豪的姑娘。
“它欺負我。”她一臉無辜地說,“我照樣欺負回去,回它就不敢了。”
他微笑頷首,沒有反駁。
阿花:“很重要。”
“那我,可以是你的,很重要的朋友嗎?”晏三公盯著她的指甲,說話的聲音很小。
阿花坦誠以告:“算是吧。看在你生病的份上,我不計較。”她拍松枕躺,打個大大的哈欠,“我先睡一會兒,你不舒服要叫我啊。”
“不行。”阿花說,“我睡覺踢被蹬人,很恐怖的。”
晏家人鬼鬼靈,二哥只見她一面,私便對他說,別看弟妹四招災惹禍,卻是個好姑娘,莫要辜負人家。
她最終沒能拗過他,抱著枕上床。晏三公的床榻和柔,被褥染就絲絲淺淡草木香,在其中如歸鄉(xiāng)野故地。她最趴在太陽底,聽風在草葉間來回穿行。
她很漂亮,翻墻爬樹打青梅的時候更漂亮。像晨風中披的小小野花,張牙舞爪,肆意招展。與她相比,生在帷幔炕屏上的花兒皆是絲線繡成的死,一針一線行將就木,永不會如她一般盛放。興就拍巴掌大笑,生氣就皺鼻罵人,就連走路不小心被磚絆了,也得停來跺它一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