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時此刻，火焰，冰冷的火焰，正無地在楊志血中燃燒：什么都沒有意義。什么都沒用。什么都不值得。沒有任何人陪伴。沒有任何朋友。沒有得到救贖的方法。直到世界盡，唯有孤獨永恒。

        急切求死的絕望，同時也很擔心自己的死亡在世上濺不起任何花的虛無，以及一種堪稱陰暗的想用自暴自棄、自殘自賤的方式來報復社會、報復每一個曾經虧待過他的人的擰巴緒，如同燒得通紅的鐵鉗，正待著他的靈魂，在他幾近崩潰的神世界烙烤嗆人的灰煙。

        敵人一見林黛玉的影，大驚，迅速溜走了。楊志明顯到那即將扼死自己的沉重力量已經消失，他又回到了腳踏實地的現實。這太神奇了――他想――一個女人的微笑就能壓倒地擊倒求死的渴望。而那種求死的渴望，那些渾濁陰暗的心緒，就像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靈一樣，一旦被打斷就會登時消退，只余茫然和空白。

        平時那些不特意提起就不會斤斤計較的恥辱的經歷，這時候一一在他腦海里詳細地排布展開：楊家沒落，無父無母，孤獨地在關西浪，這也失敗，那也失敗，這個事成不了，那個事也成不了，這樣不行，那樣也不行，這個也沒有，那個也沒有，什么都……對了，還有女人不是么？不，等等，她只有林教這個叔父了，那婚姻大事就是林教作主了。完了，完了！知是他奸后，林教怎么可能允許？唯一的救贖也斷了。而且，在二龍山上又能有什么路？一輩山大王，最后以賊土匪的份死去？老死，病死，還是被官兵殺死呢？辱沒祖上威名的青面獸楊志，在不知名的角落暗然死去，沒有過任何成就，沒有過任何對國家和國民有益的事，后人在翻閱惜字如金的史料時，并不會發現他有過多么倒霉的遭遇、有過多么鮮明的緒與格，只會發現他的人生縮減成兩三句話后本就是徹徹尾的失敗，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個不的土匪――什么都完了！隨著這句心聲的落磬，來自周圍金佛雕像的火焰似的目光，騰的一聚焦在他上，仿佛一劈來的閃電，動搖著他對生活的信仰基。他不明白，為什么總是事后才來不斷懊悔，為什么總是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？這輩到底是在活些什么啊？瞧這輩過的，還不如狗屎，但狗屎起碼還能給花草呢……楊志的上，紊亂的思想和金剛審判的神正在飛速旋轉著，宛如戲手中變著花樣的扇：他拼搏一生，比任何人都珍惜當，努力抓住每一個表現才能的機會，他已經將全心都付諸生活了，但最后只不過得到了不大不小的官銜、枯燥無味且望不到路的公事例行、沿著大西北荒漠的地平線飛掠行走的渾渾噩噩的時序更迭、將墜落的花石綱瞬間掩蓋去的黃河花、鬧市街上被寶刀砍成對半的三枚銅板、凌晨時分死牢間里的晚風，以及黃泥崗的松樹被灑了一地的蒙汗藥。他不甘也不愿接受這樣的結局。可人們大多數都無法理解卻又必須接受的一件事就是，不甘不愿的心態到達了一種極限甚至極端偏激之后，往往會自覺接受折辱，甘愿悶著忍受來，直到憋心病、熬死自己為止。這和恐懼的極致表現往往為暴怒是同一個理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有腳步聲傳來，那步伐倒似踏清波、飄細雪一般。楊志一聽就知是林黛玉來了。不多時，一個裊娜蹁躚、明麗絕的少女現，果然行動如弱柳扶風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瞬間，他度劫成功，獲得了神明暫時的恩賜，可以預到一分未來。

        追上來了，真的被追上了……黃泥崗上放過他一的敵人再次靠近，手持繩索，誓要將他扼死。他連站立都懶得了，什么也不想，什么也不想追求，什么想法都沒有了。他的腦簡直就是一團漿糊。楊志失魂落魄地坐在大殿臺階上，到一陣眩暈――或者說，他希望自己還能眩暈，否則，他就不會如此冷漠地得最終結論：還不如一死了之。

險勝一籌，避免了崖尋死的結局，但他比誰都清楚，這其實只是僥幸罷了，追逐者還未被徹底撂去，還在跟蹤他，一旦松懈，便會被瞬間追平。是的，就是這種覺，那種熟悉的迫切要自殺的心態又從陰暗的角落翻上來，并且轉間就快要淹沒他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果沒有這個女人，我會死的，楊志斬釘截鐵地想。

        黛玉笑：“噯喲，這么巧？沒事來大殿走走，不曾想和大王在這里遇到。”楊志忍不住想笑，卻又想：明明是俺受了委屈，又沒得到好，憑什么笑？況且俺當著她的面走人，正該在氣上，若是這樣就好了，顯得俺的脾氣好沒分量，教她覺得俺是好哄的，日后就隨便開玩笑了，全不把俺的心事放在里！于是努力壓嘴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