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光迅速,轉月余過去,林小就在壽香齋住,所幸聶禎應酬繁忙,十日中只回來得一兩日,平時亦無閑人攪擾,向書齋中尋些經書抄寫,無非《楞嚴》、《法華》之列,漸漸修起安知命的心,如此一向無事。聶禎還小住盤桓,奈何家中急書驟至,說二郎風寒病重,本府太醫束手為難,請老爺來家尋名醫診治。見事急關乎命,誰也勸不得再留,只好倉促打行程,一連數日,各踐行自不必贅述,到了真正動那日,行李帶人足裝了十二條大肚船,府中大小官吏、新老相公沿江折柳相送,聶禎登船首揮別,一路風足帆勁,到晚間了漢,泊于槐山磯渡,足足行三百余里。林小自舷窗望去,遙見后江平闊,浮沉閃漁火,前江洪涌,碎月波心,臨岸長街,廿里連燈熙攘,林外寒山,斷續兩三梵音,始覺心空意冷,萬念俱灰,雖然鼻酸,里已滴不淚來,又覺這樣瞧著也是無趣,抬手“撲啦”闔落小窗,無心無緒,任憑蕭索,正是:回看萬家燈火,更無一盞與我。
門首來請,方想起昨日說定今早往城外崔相花園賞會文,只好捺心,整冠門去了。
話分兩。林小在家坐立難安,本為乘興訪月,誰知竟訪一段風公案,如今命途跌宕,顯是要將自己另送別家,怎不令人心惶然,慮及家中雙老,自覺無顏以對,又恐鳳仁遷怒,大娘磋磨,正胡思亂想,忽聽門扉兒一響,屋來一個抱孩的婦人,定睛一看,竟是林太太抱著福哥兒來了,登時叫了一聲“娘”,林太太聽見連忙:“噯!我的兒,聽說你病了,娘來瞧你。”將福哥兒放在床上,摟了林小在懷,話未成聲,嗚咽先,忽見女兒遍綾羅,金帶銀,端容艷麗恍似觀音降世,心中反倒先怯起來,恐淚污了料,又坐起來拿帕揩,相對不免幾多尷尬,打量四無人,便:“今個一早,府里來人送了紅封喜報,你為何?原來你爹爹在衙門補得實缺,全家都興,福哥兒說要來告訴,你瞧他蹦豆兒似的小人兒,多機靈。”說著抱起福哥兒在懷中,往前送著咿咿呀呀逗哄,邊把偷瞥面上,卻見辰星仍坐著一動不動,又:“好孩,誰沒有糊涂時,大肚羅漢戲觀音——睜一,閉一罷了,媽與你貼心說話,你可知他家的舅爺是多大個京官哩,攀上這樣富貴,是咱家的造化,只放心跟去,過得一年半載,生養男女不在話,我打聽得,他登州家里原只有兩個兒,個是太太生的,二十一歲上病死了,二個是丫生的,不知怎地養成個傻,你去了一旦有,家私不怕不是你娘倆的,那時候只吃香喝辣,穿金銀,再要什么不得?千萬別忘了你弟弟福哥兒,今日你扶持他起來,他到明日也替你用的力。”漸說的了,方想起喊丫上茶,又將各好果抓了些與福哥兒吃頑,林小只悶聲不語,將他母兩個晾起,風也不曾掃得一。
林太太無法,只得再勸,一晌午不知費盡多少,香茶吃了兩壺,憋得腹脹,打量女兒沒有要留要送的樣,再坐不住,只好訕訕起來,抱著福哥兒辭去,忽聽林小后開:“前事匆忙,未曾賀喜爹娘有后,這里有些薄禮,雖然陋不堪,也是我的一真心。”說著從檀木箱中親手拿一只小匣,當面打開,見是半盒金珠,埋沒幾只玉簪,沉甸甸遞與林太太,“母親收了罷,往后山長遠,見也無期,不見也無期,這樣兩相無掛了。”林太太如啄米,心中不解其意,依稀如有所失,恍惚了院,丫指了地方與她解手,又領著往上房回話,玉淑因興,臨去時又多打了一匹彩緞、一匹藍緞、一匹縐紗,二盒心,連聘銀一并送到家中,當夜各家喜,不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