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掌柜和他的壯羊羔,已經在潼關駐守了好些年。
炸到最后,大伙兒都快被炸“疲”了。你個狗日的小鬼要炸就炸你的,俺們該啥還敢啥,放羊的放羊,玩兒骰的玩兒骰,炒辣的炒辣。炸不到,算俺們幸運;炸到了,算自己倒霉唄!
隔著一層土石,外傳來某人悶悶的聲音:“崽瞎叫喚個啥啊?老不在這兒呢么!”
“怎樣?的,修了快五十米,鬼的大鳥兒一來,又給俺炸塌掉一半!”
駐守潼關的官軍換了一撥又一撥,來來去去。唯一沒有換地方的,就是“西北抗日義勇軍”的這幫伙計。
息棧忽然想起什么,跑去隔家的地,奮力扒開一看。
話說小鬼第一年來轟炸的時候,老百姓都還沒見過炮彈長啥樣,覺得新鮮,紛紛跑街上來看大鳥兒,結果轟隆隆被炸死一大片。
這些年來,每一次轟炸過后,縣城里的保安隊和聯防隊,就要負責收集不幸遇難的鄉親們的尸,堆積在一掩埋掉。
渭之南,巍巍潼關。
太原早已失守,華中全陷落,官軍且戰且退,小鬼在幾年前就已經兵臨潼關的對岸。兩軍隔著黃河遙遙相望,摸不到夠不著,還總是不撤走,搞得跟郎織女似的,隔岸觀景,大瞪小,一對冤家。
的?當家的?!你怎么了?!”
村的黃土坡上矗立了無數個木牌牌,被風兒動,微微振顫,簌簌輕鳴。那土坡里面,也躺了好多野山的伙計。
第三年來轟炸,各村各鎮早就挖好了五花八門的煤窯菜窖防空,鐵麻雀來了大伙兒一聲不吭,埋各鉆各,井然有序。
息棧知曉,潼關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,是長安、漢中的必經之路。潼關一旦失守,背后不遠就是長安城,皇帝老和太殿的墳陵就都保不住了;若是長安也失掉,小鬼或可以越過秦嶺南蜀地,直面山城重慶,或可以一直往西打到公雞屁上的天,蘭州,玉門關,野山……
于是縣聯防隊的息隊長派遣手的幾個崽,每次就穿著紅背
“王大哥!王大哥!......小三!!!”
土門檻上坐著杜老爹,耳朵在經歷了一年又一年的轟炸之后越來越聾,息棧與他講話他已經聽不見,卻還是能從每一次烘烘的空氣波動振顫中辯認,這是鬼的鐵麻雀又竄窩了!
倆人互相看不見,就只攥住了對方的手,五指相扣,勾了勾手指,心里頓時安穩了。大掌柜在外邊兒挖,小鳳兒在里邊兒挖,不一會兒就把扒了個敞亮。
保衛潼關,就是守住老家。
息棧從防空里爬來,撣了撣滿腦袋的土渣渣:“當家的,今天修‘長城’修得怎樣?”
里了一枚毒氣彈,那一家老小,都已經悄然沒了聲息。娃兒一張臟兮兮的臉上淌著淚,一雙恐懼的眸呆望天空,到死都沒有合上,再也不會叫“小棧叔叔”了。
第二年再來轟炸,鄉親們驚慌奔走,抱四逃竄。
鐵鳥每扔一發炮彈,杜老爹就往自己的鋁盆里扔一顆花豆。息棧瞧了瞧,杜老爹的鋁盆里,已經攢了小一萬粒豆。
縣城正中央那個報警的鐘樓,后來被鬼給炸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