湯面不咸不淡剛剛好,鮮香的滋味兒在尖兒翩躚。軼青一邊吃,一邊在心里默誦剛才讀的書。
夜沉如,只有雞湯沸騰的沽沽聲。思掀開鍋蓋,把面條一把一把在湯里,動作利落,見軼青久而不答,朗一笑,替她轉移了話題,:“聽公音,也是蘇州人氏吧?”
思本意是化解尷尬的冷場,軼青卻自覺被人戳中了心事,思來想去,覺得總應當說些什么,對蕭官在蘇州遭遇的家破人亡表達歉意,也對同鄉(xiāng)的不齒行徑表達不滿,囁嚅片刻方訥訥:“常聽人講南朝人明,善于算計,不如北朝人豪曠達,看來果然如此。”
思并不介意,手上繼續(xù)飛快地切面,“不瞞公說,先嚴先慈雖是涼人,卻半生在南國經(jīng)商。老朽在蘇州生長大,年幼時家中雖非大富大貴,卻也頗有資產(chǎn)——”,嘆一氣,聲音顯得遙遠,“后來,先嚴被一個蘇州茶賈騙光了錢,先慈病死,家中別無親戚。我賣葬母,這才了侍。”
軼青抿著唇,怪難為地了。
是以,君和而不同。
軼青沉片刻。蕭官似是個好相與的,在玉熙又是北院王邊等信任的人,和他打通關系,建了私交,對錦綾院百利無害。今晚他一直稱自己“溫公”而非“溫大人”,自稱“我”而非“咱家”,顯然也沒把這段庖廚私話當作公事看待,于是心一橫,決定賭一把,禮貌地笑問:“蕭官識得漢字,讀得儒書,漢話說的比有些漢人都好,怎么……怎么……”
“來,快嘗嘗,淡了加鹽,咸了,那邊還有清湯。”
思又在鍋里加了兩個雞,聽她這么說,不置可否搖了搖,笑:“什么南朝人北朝人的,不過都是人罷了。溫公,這世上哪兒都有好人壞人,哪兒都有自私之人,你說是不是?”
碗里被添了幾勺雞湯,軼青回過神來。
蕭思語焉不詳,但這是他今晚第二次提起北院王。軼青更覺得老人話里有話,卻猜他心思不透。她喝了湯,循著暗示追問,“怎么講?”
「宰夫和之,齊之以味,濟其不及,以洩其過…… 若以濟。誰可之?若琴瑟之專一,誰可聽之?」
「公曰:『和,與同,異乎?』
軼青怔然。
“公剛才讀的那篇《昭公二十年》,殿小時候老也教他念過。哎……”
蘇州與明安府隔江相望。軼青雖于明安府長大,父母與祖上卻都是蘇州人。年幼時常兩地往返,游山玩;父親病世后,也遺愿落土歸,葬在了蘇州。難免想起明安府淪陷,涼軍雖于長江止步,終不知蘇州會否遭臨如淮左一般殺戮,心凄惶。更著,她乍一聽說別人是被自己的同鄉(xiāng)騙得家破人亡,尷尬非常,一時不知說什么是好。
抬,見蕭思正若有所思地瞧著她,深密的皺紋顯略微哀戚的神。這神,在這位北院總領侍臉上并不常見。
“主們的事,像老朽這般婢的,本不該掛在上。可畢竟這些
「公曰:『唯據(jù)與我和夫。』
思笑望她一,接:“怎么了涼為宦官,是不是?”
思又嘆了氣。
老人利落地切著蔥花,刀刃撞擊木板的噠噠聲回響在冬夜里。軼青把目光移回書上,緩緩開。
「晏對曰:『據(jù)亦同也,焉得為和?』
「對曰:『異。和,如羹焉。、火、醯、醢、鹽、梅以烹魚肉』……」
晏說,和諧與相同是有差別的。和諧就像羹湯,用各種調料相,使味恰到好;味不夠就增加調料,味太重就減少調料。如果用來調和,誰能吃得去?如果琴老彈一個音調,誰聽得去?
雞湯面很快就鍋了。思盛兩碗,撒上一把蔥花,笑盈盈蹣跚著端上桌來,與軼青二人對坐。挽起的袖,一白亮的傷疤依稀蜿蜒在皺巴巴的小麥膚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