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嗎?不是
怎么會這樣。方正狼狽地去,他分明不是哭的人。
哥哥是為了一己之私可以教生靈涂炭的人。這種人是他哥哥。方正蹲來,他為自己悲哀。不是哀己不幸,而是哀己不爭。
方正愚不可及,故作清,忘恩負義。被捉住時脫而:“我哥哥是方源!”我哥哥是方源,你們不能殺我。
——他從來都在仰望哥哥。
順手而為的善舉和冷漠的本心并不違背。方正發覺他從不真正了解哥哥。今日救孩童,明日也可以害之。哥哥只是追逐永恒的目標。清醒、定,一往無前,雖九死而未悔,甘之如飴。如果救天人可以達成永生,那便救天人;如果殺盡天人可以得到永恒,那便殺盡天人。血漂櫓,天地不聞哀鳴一聲。
哥哥大概會直接走過吧。不論男女一概殺之的能有多少慈悲。方正想。而方源仰起,看見旁邊樹上掛著燕風箏。他后退兩步,借力踩上樹騰躍,動作迅捷輕巧,手一勾就摘到風箏。來落地時帶起一陣倏忽風,衣角微翻。
倘若哥哥目標實現了會怎樣?從古至今十萬年九個尊者,從來追求從未達成啊。神雖壽,猶有竟時。哪怕是鎮壓于中洲的上古孽龍帝藏生,雖是地脈形成,也終有成為土灰的一天。
方正麻木地走過去,他想坐來喝酒,但方源正在此時起離開。方正愣住了。在夢境里這個“哥哥”看不見他的。但是、但是……還來不及反應,淚先一步。
夜里夢里地驚醒。就像他永遠敗在哥哥手,不得解脫。
山寨毀滅后,方正無數次想過不是方源的弟弟就好了。深以為恥,深以為恥!然而幾十載荏苒,到來,拋不,躲不過。天意人?命中注定他二人就合該是兄弟。天庭認宿命蠱,方正認命。……哥哥,哥哥。
街上隱隱傳來哭聲。方正想過去看看,方源卻還不緊不慢地走著。等走到盡,是一個小女孩在哭,母親怎么也哄不好。
方正想起多年前的竹樓。方源居臨投來的一瞥。淡漠,漆黑的瞳仁中沒有任何事。方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。應該是這樣吧,于天,深于地,超脫于萬,他對于哥哥來說只是三千世界之一中三千萬塵埃一粒。
已勢不兩立仇深似海,卻還拿哥哥名來救命。明明哥哥本不在乎他命。氣節呢傲骨呢,方正想起也覺得羞愧難當,可他怕死。他不再是十幾歲時那個黑就是黑白就是白,一腔血的少年,可哥哥一都沒變。
少年時還嫉妒,還想超過。如今哥哥走得太遠太遠,追不上,趕不到,更別說碰衣角。天庭栽培他成蠱仙,也不過是看中這一血緣,作與方源對弈棋盤上的白一枚。
“給。”
他們二人之間,只有一血緣的紅線。相隔千萬里綿延千萬里,細若游絲,不曾斷絕。那一什么都沒有,這一只有恨活不去,因此只好摻似恨非恨有說不清的。混雜經年,夢荒唐。
另一旁,夢境中的“方源”坐在桌旁,飲一杯青竹酒。他座位靠窗,陽光照耀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金塵埃。歲月靜好,仿佛后來的天地變都沒有發生過。
小女孩接過風箏,不哭了,大睛里還噙著淚。方源彎起睛,對她笑了笑。神很溫和。母親忙不送地謝,“謝謝蠱師大人!謝謝蠱師大人!”險些要跪來,一邊拽小女孩示意。方源擺了擺手。小女孩囁嚅地小聲開:“謝謝……”話未說完,方源已經轉走遠。方正在原地呆呆看著,望著哥哥的背影,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追上。
方源是純粹的,方正是虛偽的正。方源當年以血屠殺親族,方正只要想起就恨得發抖,可最終哥哥成了煉蠱仙,他卻以人人唾棄的邪血成仙。天庭金科玉律,只要“心向中洲”,血也是正。這些名門正派,表面大義凜然,里多有腌臜。不能不諷笑。但這也比哥哥好得多。
竟是塵埃。竟不如塵埃。如今已是只能仰望哥哥了。
方正不該想象的,他是天庭蠱仙,怎么敢肖想哥哥能夠登臨天庭幾位仙尊都不曾到達過的境界?但他偏偏冒大不韙地忍不住幻想。那可是哥哥啊……如果哥哥尊者永生……
方源在前面走,方正也跟著他。酒樓、上街。
既不是追隨哥哥的盲徒,又當不了鐵骨錚錚碧血灑中洲的清白英雄。單名正字,人生走筆歪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