淚花顫悠悠拋我的眶,我心里忽然有一種說不的滋味,仿佛是劫后余生的慶幸——十年無虞,真好啊,他還可以活那樣久,看著山一年年雪冰消,重生新綠,他還會有嗣綿延,他也會有宗廟血……這時我才發覺,再如何我是盼望他活著的。我好像如釋重負,緩緩蹲來蜷縮在墻,又覺得心又被緊緊提了起來,我屈心抑志,順于他,他大抵早已將這一份依順當作了理所應當,這般忍著脾氣再活十年,對于我而言又似乎太長久了。
陽明媚柔柔淺淺地照在面上,我的光落在欒玉銀光熠熠的胡須上,它們像極了那年絡在為我開蒙的先生腮頜上的,它們隨著老者睿智的朱唇巍巍顫動著,曾經帶我開啟了人間正,如今也為我開啟地獄之門。那一刻我覺得世界天旋地轉,這些年放朔北的歲月里,我在卑微的民萌之間聽說過家采陰補陽的方,也聽說過古代昏君以小兒心肝醫病延年的佚事,可我從未想過,這樣無之事,也會發生在云韶上。
這一節是《左傳》莊公十四年的記事,昔時陳莊公之女許嫁息侯,息夫人嫁途中被夫蔡侯非禮,息侯大怒,求援于楚,與楚王設計攻蔡,俘虜蔡侯,蔡侯為報復息侯,對楚王極言息夫人之,楚王心動,遂又滅息,娶了息夫人。《左傳》中說,息夫人為楚王生育嗣,卻“未言”,楚王問她緣故,息夫人說:“吾一婦人,而事二夫,縱弗能死,其又奚言。”楚王想起自己是因為蔡侯的緣故才滅亡息國,于是在這一年伐蔡。
“是。”
葺地巧極了,顯然不是荒廢的模樣。
那日我回到云韶的書閣,天已黑,閣卻是燈火通明,文士們卻還沒有散去,我悄悄從后面溜至的屏風后,將才站定,就聽見云韶冷冷喚了一聲:
我那以黃帝之《云門》與虞舜之《大韶》合而為字的郎君,他是那樣清朗明澈的君,也聽信了方術之士的詭誕方,用少女的血煉取丹藥來補救自己這副羸弱虧損的殘。
“息君夫人自殺殉節之事還記得?”
我應了一聲“是”,捧卷站起,展而誦讀:
大抵是覺著我這個女婢過于狂妄,一時間舉座嘩然,我看向云韶,請示他的意思,他說:
“不妨講去。”
他以為我在說笑,那便是說笑罷……我謔笑著問欒玉:“教我知這些,殿不會滅我的罷?”
“回殿,幼時略讀過一。”
女……說來可笑,我不也曾是仕宦家的女么?
“娘沒有聽錯,女人——正是藥引。”
“這里面關的是誰?”
“陸擇音。”
“你有孕了,不可勞累。”
見我
“殿……”
“婢在。”
“欒阿翁,我的血,也可用么?”
“回娘話,都是四品以上官吏家里挑選送來的女。”
欒玉信心十足地告訴我:“殿的玉經老之手心調養,至少可保十年無虞。”
“婢以為,無稽之談。”
我一回,便看到一個花白胡的的小個老兒,他弓著背與我作了個揖:
“藥引。”
“可我明明聽見女人的哭聲。”
“婢記得。”
我便繼續說了:
我念畢此段,云韶問我:“讀過劉政的《列女傳》?”
“你就是給殿治病的欒玉。”
“殿囑咐說,若娘問起,知無不言。”
“不會傷及命?”
“起來,念。”
眾士不置可否,云韶卻微微一笑,挽了我手:“兒女之,諸位不要見怪。”
“她們是什么人?”
我輕輕挪步靠至他座前,折膝跪,他轉目來瞧我,屈起指節于我眉梢樣了樣,我低嚀一聲,低要躲,他的指節便沉沉磕在我的額角,當著他的文士們,我不好聲張,只抿著唇藏在桌,他遞給我一卷書說:
“息夫人未言,后世或謂‘心喪’,或謂懷怨,若說守喪,沒有君喪而夫人不該言的古禮;若說懷怨,當時一死也便罷了,何必與仇人生。《左傳》只說‘未言’,又不是‘不言’,先時‘未言’,今時已言,不過是說夫人未曾與楚王言及己與蔡君的舊仇罷了,楚王心有靈犀,伐蔡與夫人報仇,何其仗義,夫人又焉有背夫棄與人殉之理?想來劉政頗好杜撰,借《大車》之詩牽附會罷了。”
“蔡哀侯為莘故,繩息媯以語楚。楚如息,以享,遂滅息……”
說罷,他于眾目睽睽之了一件令我著實震驚之事,他攬著我的腰讓我坐在他上,柔聲:
“正是老
“是。”
“陸娘是在尋老么?”
“你如何看?”
“只是取血煉丹?”
“娘說笑。”
“陸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