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臉驚愕,還掙扎推辭,他摁住我,又看看眾人:
“音兒不必拘束,都是自己人。”
他便這樣攬我坐在膝上聽畢了士人們的講論,待人去后,他還攏著我的腰不肯放,我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,搡著他胳膊有些氣惱地問:
“殿這是什么!”
“跟我在前邊呆了這樣久,臉還沒養厚些?”
我怔愕有時,竟覺得不認識他了,他卻抬手輕拍了拍我漲紅的臉頰:
“阿音,這一回是真的。”他望著我的小腹,挑眉一笑,“三個月了。”
許久許久之后,我才漸漸悟過來,原來一向在乎顏面的不是他,而是我,或者說,我早已不是什么面之人了,卻越發癡執于他的面,他從前都是在迎合我、照顧我罷了。
“你想知我的病,為什么不直接問我?”
我以為我中途溜走,探究他的秘事,回來一定要被狠狠責罰,可是他此時還是擁著我,很仔細地安撫著我:
“好了,好了……阿音,不要哭,起先我對欒玉的方并沒有把握,便未同你說,原想等安穩些再看,你如今已然知曉了,大可以安心了罷……”
“就沒有別的法么?”我問他,“若不取她們的血,太醫說熬不過今年,是真的么?”
他了。
我甩開他護著我的手臂霍然起:“我原本已經想好為你殉死。你怪我沉著臉、不知足,你的女人們說我不會笑,說我心思重,因為我掐手數著日過,我已然預備好為你殉死!”
我將書案的屜開來,一一告訴他,這幾卷是我理好的明遠集,這幾卷是我替我們寫的往生經,說完砰的一聲推回去:“你現在不了。”
他倒沒有對我發火,但還是將我遷到后居住,仍然由王妃照料,其名曰養胎。然而之后的數月他都沒來再看過我,柳氏對我說:
“殿就是這般,心思很沉,他不來,必定有他的緣故。”
時日久了,只是與柳氏相,竟也習慣,有時她笑著瞧我,說我變了許多,又問:
“他是怎樣調教你的。”
我也牽唇笑笑:“回娘娘,殿教我在他屏風后邊站規矩。”
“噢。”她輕輕為我放床幔,“都一樣。”
都一樣?我心狠狠一墜,面上不顯,卻是替她不平的神:“難他對娘娘也這樣?”
柳氏搖搖,撫著我手背溫:“我倒沒有。”
仿佛是我心中一場聲勢浩大的戀終于以一種平緩幽隱的形式謝幕,都一樣……他究竟是皇,不過是諳于人心,他太知、太知我想要什么,讓我悅,于他從來都是易事,他不止于掌握我的生殺,亦掌握我的悲喜。
月份大了,我又不自禁想到死亡,婦人生產是一鬼門關,我覺得自己或許過不了,若我要死了,我會不會來見我。
他沒有來,我又想著孩世他總會來,或者至少,他應當聽一聲喜報,然而都沒有。在我經歷了劇烈的疼痛昏昏睡去之后,睜開時,床邊坐著的竟然是母親。
那時秋風已然凄緊,晨暉地照在她面上,竟然顯一種前所未有的慈柔:
“覺著怎樣,想吃什么,跟娘說。”
我心里忽覺悲酸,這一年多來,她不肯,不肯相見,我以為,她不會再原諒我了。我曾想過有一日再見,我會很驕傲地同她證明,我是對的,一家人平安喜樂,尊榮顯貴,都是我掙得的……可是真當此日,我卻如何也驕傲不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