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皇后,但一直住在他的福寧殿,后的事務也一直不曾沾手,都是由他尋來的一位老嬤嬤代理的。
從前在幽州,他教我侍在屏后,聽他與文士講經論;如今在朝堂,他仍將我安置在大殿的屏風后面,聽他和臣工商討國是。
這一回他恩恤非常,讓人給我搬了把椅。聽完之后,他便拿事一件一件來問我,讓我猜他的意見,起先我猜不準,他就讓我跪伏在椅面上,拿斑竹的細條兒笞打我,他是真的打我,不是樣而已,若我聲喊疼,他就冷冷地說:“你以為皇后這么好當的么?”
我被他講得很委屈,就好像這個皇后的位是我上趕著討來的。細想想也不完全錯,我生過攀附的念,若當年沒有這個念,這一切便都不會發生。
他總是要冷冰冰地打我,從來不說“為我好”如何如何這樣矯的話,也從來不混淆訓誡與,打完我,當日便不會與我同房。
他待我好時也是真的很好,在福寧殿時,他歇在外邊,讓我住閣,地方送來的貢,總呈上給我先挑,隨后才分賞于六,他知我喜讀書,替我淘來許多古籍善本,得一整間殿滿滿當當盡是書。
他要打我,求饒、哭泣都沒有用,每當他打疼了我,我便會怕他,好在只是責笞而已,疼一疼便會過去,可是他打完了也不會立刻來安撫我,總要過一夜,長夜凄清,疼又成了末事,我怕是我倔執拗不討喜,我怕終有一日,彼此分消磨殆盡,他當真再不理會我了。他也并不會冷落我許久,只是一夜,過了一夜,一切又如常。有時他批閱完奏章回來,枕在我膝上便睡著了,陽光照著他癯白的面龐,我聽見他的呼輕弱地像個孩,心里只有憐,便又覺得他誠然沒有什么可畏怕的。
我聽說古來對于帝王之心過于諳熟的臣都沒有什么好場,是以當我能夠明白他治國理政的方略用意之后,我也并不敢說透,有時故意錯上幾回,許是掩飾得太過拙劣,他卻并不打我了,只是笑笑:“怕什么?”笑得胡須也巍巍顫動著,有些可。
我是可以對他發火的,他廷杖他的御史,賜死他的重臣,不顧生靈涂炭好大喜功開疆拓土,繼續命欒玉采少女之血煉丹……我忍不了,盡可以對他發火,我摔東西,他就備來玉瓷給我摔;我哭,他就備著絹給我淚,他還可以跪著聽我罵,捧著竹條兒鞭任我打,我是舍不得打他的,這時候他便抱著我輕輕柔柔地喚:
“阿音,阿音,我錯了,我錯了……”
這是說給我聽的,說得那樣誠懇,我差一兒就信了。他想什么,從來不會為我而改,他要我什么我沒有到,就必然會受到嚴厲的責笞。我再稱仁義大,鬧也罷,恨也罷,終歸只能依他的心意行事,言行不一,時日久了,自己都覺得虛偽。
或許是太皇太后猜錯了,云韶的肉可見地衰弱,登基不過三兩年,他便已常常不得榻來,眾卿圍在榻邊議政,我代他裁斷,他,便算是允準。這時我總算明白,他當初為何執意要我一同聽政。
第三年深秋云韶病得尤其沉重,恰逢江南數省的蝗災,太史令言說,是天殺伐太重,上天示警,我自然不能讓這樣的話傳去蠱惑世人,當即賜毒酒,將他的命留在了福寧殿里。
我代云韶理政,并不敢存一自己的心意,有時我想,如果我是他的兒,大抵也會成為一個中規中矩的守成之君。這些年提心吊膽地生恐他一氣上不來,駕鶴西去,到了這樣的當兒,我心里竟然生一個隱秘的念,初時連自己也沒有察覺,他一病重,這個念卻愈發明晰起來:我盼著他死。
念初初閃過時,我還心驚,閃現的次數多了,便也沒有負罪了,這樣一個手底沾滿鮮血的人屠,不應當死一死么?
我坐在他榻邊神,他不知什么時候醒了,從后張臂環攏住我,將頜輕輕蹭著我肩,溫的鼻息掠過臉龐,虛弱的心輕輕砸在我的后背上,我又想起我救他的那日,淚,頓時覺得他活著真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