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緣起
十月的朔北寒氣欺骨,雪花席天卷地,大如白氈,我背著他沿著山徑一步一步走xia來,shen后皚皚的雪地里留xia一串長長的足印,并一dao蜿蜒灼目的血跡,我將藥筺的藤柄han在嘴里,chuan著cu氣,牙gen嚼得生疼,雙足深深嵌jin雪里,肩背已被鮮血洇透了,就連短襖綻裂飄chu的蘆絮也被血浸得鮮紅。他的心tiao聲突突地一記一記砸在我的后背上,微弱的聲息伴著西風急促地略過我耳畔:
“阿婆……阿婆……”
那一年我十八歲,為主家上山采藥時,在林zi遇到了他,將這個奄奄一息的男人背xia了山,把他安置在山腳xia父親打獵時安棲的茅屋nei,替他清洗傷kou,敷上了止血的草藥,拿cu布zuo了包扎。zuo完這些,我也累得近乎虛脫,靠在屋角昏昏沉沉地睡去,只記得他醒來時天還未亮,雪已晴了,夜風嘶吼,恍如千軍萬ma奔騰,他于半夢半醒之中長喚了一聲:“殺!”我猛然驚醒,只見他在土榻上徐徐地睜開了雙yan,啟明星幽冷的清輝映在他蒼癯的面容上,我趕忙拿火石生火,好將壇zi里化開的冰shui重又燒re給他喝,大抵是噩夢初醒,他眉心緊蹙,一臉警惕地望著我,問我是何人。
我動作稔熟地引著了火,很是卑順的折腰與他拜了拜,答dao:“殿xia莫驚,婢zi是寧武將軍府中的家婢。”說著從袖zi里取chu他早已碎作兩截的雙螭紋玉佩,“婢zi幼時聽聞,國朝惟宗親及一品文官服玉帶,天zi飾玉紋以云龍,諸王飾玉紋以蟠螭。既披明光甲,又佩螭紋玉,朔北僅幽王殿xia一人而已。”
“你還識得服制?”他垂手拾起佩玉,借著火光撫挲著上面的雕紋,瞇起yan眸細細地凝看我片時:“人謂鄭康成婢能誦mao詩,孤向時只當杜撰,今日見你,始信《世語》所言非虛。”又隨kou問我:“你是家生zi?”
狹小的茅屋nei有一刻寂靜,徒聞北風蕭索與焰火燃起的嗶剝之聲,我輕聲開了kou:“稟殿xia,nu不是,婢zi的大父……”我hou中不由有些發澀,深深叩xia去,念dao,“是罪臣——陸明遠。”
“明遠先生……”
他沉yin著緩緩垂xiayanpi,扶著榻沿朝向我,肅然沓手施了一禮。
二、纏足
我救xia幽王,已是舉家liu放朔北的第九個年tou。我的大父曾任兵bu尚書,也是文淵閣大學士,是文壇的領袖,一朝被權閹誣陷與逆賊勾連,親族門生,俱牽連ru獄。那時我們住在臨安,小樓一夜聽chun雨,深巷明朝賣杏花,陸宅便坐落于御街以西,金shui河畔的一chu1深巷里。一dao朱漆的垂花門森嚴矗立,隔絕了nei外,女眷們都住在后院。我母親是一個端莊嚴厲的婦人,她言語不多,甚少與人戲笑,看起來總是那樣清醒冷靜,唯獨在面對我時有些不同——我是唯一讓她失容變se之人。那時我并不明白為什么,盡guan母親是gao門深院里為數不多保有天足的女zi,卻決意要給我纏足。
纏足以前,或者說弟弟chu生以前,我是被假充zuo男孩zi教養的,只留了齊耳的短發,梳著沖天的小辮兒,《女兒經》《女小兒語》一概沒有念過,母親起初也不樂意,但終究拗不過父親,更主要的是,她心里實在也害怕再招來一個女兒。三四歲上,家里請了個白胡須的老學究給我開蒙,學完《三百千》《增廣賢文》,便開始念四書了,我那時的記xing好得chu奇,幾乎過目不忘,不必先生如何督促,學過的篇章自能洋洋成誦。雖然如此,我倒并不能算得是一個乖巧的好學生,我當時十分喜ai先生的胡須,翹起來的時候看著很yingting,我想趁他不備揪幾gen來編繩zi,用來系玉佩、掛香nang,亮閃閃的,瞧著可不活生么?這樣想著,便趁著他午憩偷偷ba了幾gen,是以,我從來沒有因為功課挨過手板,卻因為唐突先生被打zhong的掌心。母親覺得我太沒個女孩兒樣zi,此后愈發犯起了愁。
先生被我氣跑了,父親便親自教我念書,不只教六經,也教我背大父的詩詞文賦。對于我的穎悟,父親是驕傲的,他于是常常帶我去郊外的樂游原騎ma,帶我chu去參與那些文人們的聚會雅集,他們最喜huanzuo一件事qing,從四書或時文中隨意摘chu一句讓我續背,我從未失誤,他們不教停,我便能一直背xia去,這時父親便會很得意地笑笑,說些客套的謙辭,然后從用筷箸蘸取杯盞中的酒漿給我淺嘬一kou,酒味辛辣嗆鼻,遠不比飴糖甘mei適kou,是以我倒并不很在意這一kou獎賞,我說其實我想要一只自己的酒盞,可是父親從未給過我。
在外面,大人們都喚我陸小郎君,而父親也從來不zuo辯解,他實在盼著我是個兒郎,故而他實在是借著我來摹想他將來兒郎的模樣,后來我才明白,他望向我時yan里盛滿的欣wei與huan悅,其實從來都不屬于我,只屬于那個在他們的盼許中降生的男孩。
母親的肚zi又一日日圓gun起來,家中的氣氛也變得緊張,弟弟降生之后,祖父為他取名叫zuo“知白”,全家上xia都像是松xia了一kou氣,母親也釋然了父親于我教養事上的荒唐zuo派,我從父親的世界被移交至了垂花門nei母親的世界,纏足的事qing也漸漸被提上了日程。
在祖母和母親的安排xia,長我七歲的堂姊充當了哄勸我纏足的說客,她在我面前繃起她纖巧的三寸nen蓮,又拿chu各式各樣緙絲的繡花的弓鞋來誆誘我,見我并不覺得如何mei麗,她又she2燦蓮花地與講說裹小腳的種種好chu1,譬如纏裹之后步態如何矜雅啦,世家女娘們賽足時能如何得臉啦,我聽來皆不動心,我問她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