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(fā)抖,然后便哆哆嗦嗦地開始哭,噙著淚回望她。纏足伊始,我學會了淚,后來我又漸漸發(fā)現(xiàn),我一淚,母親便心,她撫著我上紫竹的血檁,撫著我上指甲掐來的瘀痕,啞著聲問我:
“你改不改?”
我拼命搖:“我不改!我不纏!”
“活冤孽!”
母親罵了一句,卻不再打我,只是理了理我的衣裳,像一回那樣將我抱到上,喚嬤嬤來重新為我纏足,纏好之后,又給我套上了一雙很很緊很緊的繡鞋。母親曉得我最怕她,恐我再擅自拆纏布,便將知白丟給乳母,夜里過來摟著我睡,我疼得在她懷里鉆來扭去,她便牽開被角教我將雙腳擱來晾晾,我仍舊哼哼地哭,她便用羅扇給我纏緊的小腳扇風,她拍著我絮絮地說:
“女總要疼這一回的,熬過去的,一順百順,沒志氣熬不過去的,一輩受苦。”
事已至此,我曉得這個足是不得不纏了,我又最不愿被人說沒有志氣,況且哭也無用,漸漸地,我就不很哭鬧了。
母親對我的順從很滿意,她每回都哄我:“就好了就好了”……然而一回只會更疼,嬤嬤將纏布裹束得愈來愈緊,到最后剝開來總是糊著一層血,便連著血一扯來,將血肉模糊的雙足摁藥湯里,一遍一遍地洗凈,最后滌得只剩一副包骨。在母親的敦促,我終于纏成了尚書府最纖巧細瘦的三寸,老嬤嬤們都慨,說五歲才開始纏能纏成這般模樣,實屬不易,它們也從我痛苦的來由變成了炫耀的資本。
我不便門,初初纏足的半年里,連晨昏定省都要養(yǎng)娘抱著我過去,困于閨房的日里,我遵從母命每日與堂姊妹跟隨家中的仆婦學習女紅針黹,后來,父母又為我請了女師繼續(xù)在家教我讀書,但她們并不會為我深講四書六經(jīng)的奧義,不過是依注解經(jīng)而已,反倒在《女誡》《訓》等書冊上要我加意用功,翻覆詠誦。我對針黹之事是有些不屑的,以為自有婢仆服侍,不須我親力親為,但母親發(fā)了狠話,教“不好只打”,我終究不敢懈怠。我對讀書卻一直很上心,六經(jīng)里古雅莊嚴的字句總令我想起垂花門外的世界里曾經(jīng)屬于我的那些榮光……
說來總教雙親抱憾,知白念書不及我,他其實談不上愚鈍,于同齡的兒郎們相較,尚屬中上乘,只不過珠玉在前,反襯得他黯淡無光了。聽聞父親打他比母親打我還要厲害,他挨了打,便來同我哭:
“阿爹罵我笨嗚嗚嗚,說我三日背不來的書阿一個時辰就背熟了……”
許是的對胞弟有一種天然的憐念,又或者是覺得父親對知白過的期望其實來自于我當年帶給他的榮光,我心里有些愧疚,我每次都會尋來糖果和蜜餞好生哄他:
“阿白,你不要哭,定是阿爹記錯啦,阿回就告訴爹爹,阿背得沒有那么快,阿白是聰明的小孩,一兒都不笨,真的……”
這時母親看見了,便剜我一,冷冷:“你就慣著他!”又瞪知白,命,“知白回去溫書,不許哭了,天黑了再背不,仔細你老回來揭你的。”
昏定時,我便寬父親:“阿爹,人開悟各有早遲,求不得,似仲永那般伶俐早慧,終有才竭之時,蘇老泉年二十七始發(fā)憤讀書,一樣功成名就,阿白已經(jīng)很好了。”父親對知白很嚴厲,聽了我的話,卻愿意對我稍稍展顏,他撫一撫我腦后,目溫和而悵憾:“我這個女孩兒,實比小了十倍不止。”
可惜我終究只是個女娘,母親也說:“你與阿白,合該調(diào)一個過才是。”